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红烧排骨了。
倒不是什么因为经济原因而吃不上肉,而是因为这是我奶奶的拿手菜。我也说不上这到底是什么味道,明明是很普通的配料,做法也没有什么创新,可是到了奶奶手里就变得无比有魅力。只要饭桌上出现红烧排骨,我们家那天就会执行“光盘计划”。
在做菜上,奶奶是妈妈的老师,无论是老鸭汤还是糖醋鱼,妈妈做出来的味道都和奶奶一模一样。可就是这道十分简单的红烧排骨,无论妈妈怎么努力,做出来的都是另一种味道。 奶奶说也许红烧排骨就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独门绝活,是谁怎么学都学不来的山珍海味。那时候我还小,不通人事,竟相信这种玩笑话,傻乎乎地认定每个人都有这种“独门绝活”,还很认真的去发掘自己有哪些可以当做绝技的技能。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,躲在房间里哭了许久,谁哄都不出来。后来长大了才惊觉原来这是奶奶的玩笑话,可是这时候拥有“独门绝技”的奶奶已经去世很久了。
我们家的春节一向是快人一步过的,从腊月二十开始奶奶就准备好过节要用的一切东西了。等到腊月二十五那天,人们在菜市场挤来挤去的时候,我们家已经开始制作粽粑了。奶奶是制作粽粑的主力,这位老太太可以只用一下午的时间就把一个月的量全部做好。有一年隔壁搬来了一对年轻的外地夫妻,因为奶奶的粽粑在我们街道是出了名的好吃,所以妻子特地上门拜托我奶奶到他们家去做粽粑。粽粑不难做,可是制作一个要在凳子上坐很久。这让身体不好的奶奶有些吃不消,因此妈妈出面婉拒了人家。奶奶觉得很过意不去,就让我拿几条鱼去送给人家。我嫌麻烦,跟奶奶说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,非要这么客套。奶奶听了之后拧着我的脸直笑,她说:“傻丫头你又懂什么是客套?这叫远亲不如近邻。”说实话,那时候的我还真不懂客套是什么,也不懂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。只知道奶奶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,听话就是了。后来那家人在下雨的时候冒雨把腿脚不便的奶奶从菜市送回了家,又在奶奶进医院时帮着我们照顾奶奶。现在想起来这些事还是忍不住感慨,果然奶奶的话都是有道理的。
奶奶去世的那年春节是我此生最难过的一次节日,全家都在忙着照顾奶奶,连粽粑都没有人做了。妈妈很努力做了一桌年夜饭,那些菜都是奶奶教给她的,老鸭汤很好吃,糖醋鱼也很鲜美。可是大家都没心情去细细品尝,因为那时候奶奶已经下不来床了。缺少了家人的年夜饭,有谁还能开开心心地坐下来吃东西呢?就这样,在外头热闹的鞭炮声中我们家过完了春节,最后一个有奶奶陪伴的春节。
春节过后奶奶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稳定,有时候还会昏迷好久。爸爸和姑姑商量着把奶奶送回老家,我不愿,在奶奶跟前哭了好久,奶奶话都说不完全了,却安慰我说老家的空气好,没准一回去她的病就好起来了。
奶奶的话,我向来都是相信的,她说会好起来就一定可以好起来。
三月份的时候我跟着妈妈去了趟乡下,奶奶搬回老家已经有两个月了,病情还是反反复复不见转好。家里慢慢生出一种紧张的气氛,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,终日不见笑容。只有在奶奶的病痛得到缓解的时候才会面露一丝可以称得上是“喜悦”的神情。我对周边的情绪变化向来敏感,见到家里人这样情绪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,死活不肯回到县城上学。奶奶知道后没有过多言语,却在清醒的时候把我叫到床前,对我说了很多宽心的话,甚至还会装出很有胃口的样子大口吃着她不能下咽的食物。我真的以为奶奶快好了,没过多久就可以回家了。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复原样,爸爸妈妈每天都挂着笑容,爷爷一有空就带着我去公园下象棋,傍晚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做好饭了,桌上肯定有我们最爱吃的红烧排骨。
奶奶去世的消息来得很突然,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姑姑从学校带回了家里,匆匆忙忙地收拾衣服,匆匆忙忙地赶往乡下。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我从混沌中扯出来,感官恢复知觉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,大滴大滴地往下掉,最后落在地上与尘土混在一起。
从奶奶去世的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我们家的餐桌上再也不会有红烧排骨的存在了。